花犯。

暮冬时烤雪,迟夏写长信,早春不过一棵树。

【双道】他与我,只可用“痂”一字带过


——我希望能与你有好长好长的未来。
 
  江南有一习俗,唤作赶尸,说是为了让在外死去的征人魂魄安宁,得以还乡。

  初次说起这习俗时该是许多年前了,在射日之征之后,是与友人闲游姑苏之时,恰巧便逢上这难得的盛会。几个赶尸女孩带着斗笠,飞扬纸钱下的微笑倒真的显出几分神秘来。
 
  而我和他挤在熙攘的人群里,听一瓜果小贩低声介绍本地风物,笑着打赏后,身边终于没了别人的侵扰,回看那黑衣人拢着袖子,一语不发,显然是被空气中各种汗味以及叽喳的聒噪烦的不行。应想到他最爱洁的,这场面的确是苦了他,寻一处靠街的酒楼坐下,不知真假的尸体在街上穿行,无声无息,暗叹这民间戏法当真是精巧。我见友人垂眸不语,剑放在桌边,取一盏茶缓慢细抿,对这场景并无几分兴趣。

  忍不住拖他下局,轻敲桌面使他回神,半真半假似的问他一句。

  “子琛,这赶尸,是赶的何物呀。”
  “……”
 
  回答依旧是熟悉的沉默,不待回答便笑着转过头去,围观的百姓屏着息,有看热闹的闲汉,或是真的想认到亲信的人。闪着苔光的青石板忽明忽暗,走过一片片面色青白的身影,那场面确乎和姑苏云雨大相径庭。

  那时啊,我想,赶尸不过是赶着一个牵挂,温软水乡里的姑娘守着孤灯,一夜夜盼着他的檀郎;沉默江波上的渔家倦懒系舟,抛锚时如何不记得远方的征人?想想也是凄楚极了,毕竟谁都不是生来六根清净,所以凭着缥缈的鬼神寄托一个相思。

————

  再苏生过来,纸钱落向头顶,下意识去挡,它却穿过身体,透过满是灰尘的衣摆,丝毫不肯眷顾这只无主孤魂,侧卧在石板路上。

  厌我这残魂罪孽深重么?

  昏沉残破的游魂无意识应了这赶尸令,清明时期却发现自己在这奇怪的人流之间,他们低垂着眉眼,无声向前。不消得说,是行进有序的一队孤魂。
 
  他们,也包括我自己,身上泛着淡色荧光,半透明的躯体看起来一吹即散,残破的身子意外的轻盈,伴随赶尸人安灵的号子,怪诞的像场梦。

  地界是熟悉的姑苏,生前夜猎没少来过这地界,不过离了友人与一堆鬼类相伴,还是头一次。
 
  能更清晰的望见群众了,几个姑娘眼含盈盈水光,望向赶尸队伍。这传闻是真的,鬼魂真的会还乡。只是不知隔着两界是否能捕捉到对方的影子。这情景该庄严肃穆些,可想一想却是失笑,生前平定鬼神之事的道士,残魂竟能被同僚驱动。如此境地也该庆幸还能看见世间风物,周围的魂魄半梦半醒,有时踩掉自己的鞋子,总令人忍俊不禁。

  这街好像过长了些,独身走过微感困乏。似乎路过了熟悉的日子和熟悉的街,就连酒楼上的阴影都似乎见过。那店家曾沽我两碗酒,如今醺然倒在长柜里,多白了几寸鬓发。

  当年他招着手,吆喝着“三碗下去,站着是爹”的戏言,那时我笑了好久——虽然身畔的人都无奈了。

  我好像问了谁一句,赶尸,是赶的何物。
  是何物呢?
  当时觉得是风月心思,现在正处在这仪式之中呢?

  嗳,罢了,依旧是风月心思——不过是愈加萧索的秋风和半挂疏枝的残月了——在澄澈的近乎释然的朗空里,莫名就在已经平和的心潭中惊起暇绪。


  _沽酒一樽映江月,清风二盏湿青衿,还邀三四剑,对坐五六局。七月诗经催人老,愿与济浊世,八方历风物。九州山河多奇崛,十年生杀寒铁刃,岁暮观落雪,还携白鹤归。

  _彼时还话千千岁,独留冰心万古,此身霜雪埋。


  我记得那夜我们从酒楼离去,径自去了深山。树林阴翳下人影错落,他们身上穿着残破的兵甲,身体或多或少都有残缺,都是面色青紫显然吹尽塞风的兵尸,闻见这边的人气颤巍巍寻来。本欲还击,而想起赶尸一事又踯躅停顿,黑衣修士只瞥了一眼,默默敛了气息。

  我知道他的意思,济世者不伤苦命心。

  那时觉得世路长久,有友如斯,宏愿有何不可?秉承清正可立身亦可救世。等到我带来他不应遭的横祸,又牵连多少无辜,现在我或许已经是一抔飞沙,偏偏留下这残魂赎罪。

  有时也会回想,年少醉时说的很长很长的未来,五岳可为倾,四海存侠义——

  ——这恰恰是我再也求不得的梦魇。

  我在等何人渡我?翩然而来的黑衣道子么?他眉目清冷,最终看我也是携了三分凉意七分砭骨。穷尽凛冬风度,不肯顾星辰。

  只是想起他的样子还是能微笑起来,他与我,恰似一处旧痂。由血凝成,是出自自己身体的,由岁月慢慢风干,最后变作一块绛红。触不得,放不下。又不自觉去回想,最终脱落也是条伤疤,与某段时光一并刻在骨子里。

  回神,赶尸队伍已出了城郊,暮色沉沉之下,带着斗笠的赶尸女孩笑容浅浅。她骑着牛,晃悠手里的铃铛,飞花似的纸钱由晚风送走,悠远又清脆的吆喝声惊起寒鸦。

  “起灵咯——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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